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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9-5-16 13:42:2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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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
我最后一次见到母亲大概是在十天前。当时我带上单位分的一点牛肉,买了她吃的药,搭了个顺车回家。当我从山下步行到邓家山老家门台子的路口,看见母亲正在大门口的槽上躬身给牛拌料。
我停住脚步,老远端详着母亲。她不经意间回头望了我一眼,又低头继续拌料。我只好走到跟前,叫了声“阿娜”!,她转身这才认出是我。我说了“赛俩目”,她惊喜地抓住我的手说:娃,我没看清是你,我还以为是别人呢!
我感到母亲眼花了,身体确实不行了,这么近就认不出儿子了。我赶紧帮母亲把牛的草料拌好,扶着母亲回家。一看家里冰锅冷灶,我心疼母亲身体这么弱了还在干活,急问哥嫂呢?她回答我哥送嫂子回娘家好几天了。我心里只埋怨哥嫂撇下母亲一个在家里照看家务,咋能放心得下?我赶忙用我带来的牛肉,生火给她做了一顿面片。
第二天我走的时候,和往常一样,母子依依不舍。我安慰她说:阿娜,我带来的这个药,你先吃着,我下次来时再买。母亲患有的气管炎,后来成肺气肿,天一冷再加上炕烟煤烟,总是不好过,冬天难熬。好在我给他买的一种药吃上很管用,就经常给她买。我说,再过十几天,等他们过年的时候放假,我就回来了……
和往常一样,这次她还是把我送到大门外场院下的一个叫长咀儿的地埂上。那个长咀儿是我们庄子通往山下公路的一个制高点,以前矗立过忠字台,眼前开阔得如同一个瞭望台。照例,母亲柱着拐棍站在地埂上目送我下山远去;照例,我走一段从山下回头仰望站在地埂上的母亲;互相对望一阵,我用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,然后继续往前走;走一段,我回头看见她还是那么站着不肯回去;我只好再示意,再走。可走不多远,我又不放心地转身仰望……就那么一步三回头,直到我再回头时,只能看见忽隐忽现的、张承志兄描写过的那——“一丁白盖头”。
没想到,这次并不异常的分别竟然是我们母子之间的永别!
我没赶上母亲的最后时刻。听着哥哥说母亲在她最后的时刻,还是不让他给我打电报,不愿意打搅我上班,不让通知我。我反问自己:我的上班难道就这么重要么?我长跪在母亲的埋体旁,长那么大,我第一次真正的一夜没合眼。脑子里满是母亲的音容笑貌。
离家不远处,位于哥哥家那块承包地的坟坑已经挖好。明天母亲就要被下葬入土了——实在不相信母亲已经离去,实在难熬又留恋剩下的分分秒秒的时光。我拿出了日记本,一笔一笔地记录着自己当时的感受,回忆着母亲一生的恩德和她拉扯我们九个孩子成人的不易,以及她艰辛而她苦难的一生。
父母的突然离去是儿女一生的分界:父母在,不论年龄你感觉始终没有长大;父母去世了,你哪怕是娃娃,也是大人。父母在,你就是走得再远,心中有个牵挂有个家,有个愿意倾听你苦乐酸甜的人;父母不在,你就孤单了,所谓的家的概念就不一样了,你就如同一片秋叶,毫无目的地、悠悠地随风飘零。
往日母亲劳作过的地方,躬身扫过树叶的小道,低头给牛拌料的食槽,牵着我哥家里那头尕白雌牛吃草的地埂;还有往日美好的一切……当我们永远失去以后才想起去珍惜;当我们永远失去以后才会想起那么真切的细节;当我们永远失去了以后,当时并不在意的琐碎事,却不时的出现在我们现实的回忆和揪心的梦境里。
哦,老家;我梦魂萦绕的地方。想着我从小玩耍的门前榆树下的场院;想着母亲扫过榆树杏树落叶的大门台子;想着母亲挑水走过的泉湾儿的那条细路;想着母亲牵着那头尕白雌牛在大红日头下吃草的地边。
哦,老家,我的遥远的邓家山;我的再难见容颜的亲爱的母亲;我的再也看不见的那远远飘来的——一丁白盖头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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